登临：那些托举生命的高山

导 语 昔人登临山水，为的是浏览高山大江的浩阔。今天，我们这些生活在都会中的人，还能够在爬山临水之后，放下心中的羁绊，把平时储蓄的山水英气代入寻常生活吗？不妨走得再远一点，再上去几座高山，再去看看临绝顶之后那一番气象，你就会感受到登临带给我们的意味。

除了书卷，在名山秀水中徜徉也是一种阅读。看山岚流云，赏朝晖夕阳，岂非不是一种阅读吗？望春花秋月，观四时流变，岂非不是一种阅读吗？其实，万卷书的原理都在行走中，需要用一生的时光去逐步明白。

我一直以为，念书和行走其实都有同样的效用——获得心田的发展。读万卷书是向内滋养精神，行万里路则是向外拓展视野。一小我私家有多大的视野，就能够滋养多大的胸怀。

我很是喜欢西晋诗人左思的一句诗：“振衣千仞岗，濯足万里流。”（《咏史》)抖一下衣襟也肯定要站在千仞高岗之上，迎着浩荡长风，让天地入怀；纵然只是洗个脚，也一定要在万里活水长流中涤荡。我们的气场有昔人大吗？这“振衣千仞岗，濯足万里流”的气势，我们为什么做不到？我以为，这未必是我们书念少了，反而可能是行走少了。

要想到达理想中的生命境界，就必须要行万里路。我们小时候都读过杜甫的《望岳》：“会当凌绝顶，一览众山小。”只有一步一步地，用血肉之躯攀援而上，站到峰顶，才气真正明白“一览众山小”的境界。中国人生命履历的发展，一定离不开山川水流。

犹如大画家石涛，铺开白纸作画时，“吾写此纸时，心入春江水。江花随我开，江水随我起。”入画的山水都是心中的山水。

这种情怀，肯定来自于自然的滋养。也许在日常生活的疲惫、喧嚣之中，我们已经很难遇见自己，但心田一旦有所触动时，还是能感受获得清晰的自我。

古代的那些文人，都是书剑飘零，一生行走天涯，他们的那种大襟怀、大见识，不全是书本给的，而是真正踏遍千古山河，感知春来冬去，在风物涤荡之中获得的。十九岁时，我登过泰山。谁人时候上大学三年级，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，而举行成人仪式的最佳地方就是泰山。

我们一行人选择半夜爬山，想去极顶看日出。路的双方都是摩崖石刻，那些圣贤的箴言和思想镌刻在长满苔藓的岩石上，带着岁月留下的沧桑。

我们就在夜色之中，打着手电一路孑然而行，攀援而上。一直走到破晓四五点，天光熹微，氤氲的云雾蒸腾起来，煞是悦目。虽然一身疲惫，但谁人时候很较量，在山脚下看到一块碑写着“登高必自”，所以连手杖都不要，凭着一股少年意气，一路爬了上去。

爬到南天门的时候，我真以为自己是在儒家先贤的庄严指引之下走到了山巅，一路所受的那些教诲全都铭心不忘。人一生会有几多次这样的攀援，牺牲小我，认同规则，负担使命，意气风发地走完这条伟大高贵的门路呢？这就是儒家开蒙的教育，一旦身体力行过，就会有真正的体会。第二天，大家都休息了。我听说后山另有一条路，就一小我私家从后山又爬了一次。

上山的时候，除了一些挑夫，险些没有人，可谓人迹罕至之地，我险些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。其时也没有履历，穿着短衣短裤就去爬山，没多久，胳膊、腿上就被划了无数道血口子。可是这一次爬山，直到现在，我仍然以为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履历。

因为在那一路上，我体会到了道家所说的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”的境界。真正的美都是没有经由人工雕饰的美，只有在后山上，才会瞥见山花泼洒得漫山遍野，绚丽绚丽，不计成本。

登泰山时，从前山攀缘，一般会经由南天门到达巅峰。南天门上有一幅楹联，上面写着“海到止境天作岸，山登绝顶我为峰”。

这幅对联在其时深深地震撼了我，这也是中国人与山川、江海相遇的态度。海到止境，苍天为岸，大千世界的无垠与辽阔，永远不是眇小的生命可以想象的，这叫“海到止境天作岸”，讲的是自然。

“山登绝顶我为峰”，讲的是人生。根据中国人的看法，一小我私家登上高山极顶时，绝不会狂妄地认为自己征服了高山，而是谦卑地被自然接纳并玉成，把自己酿成了巅峰。

如果是坐缆车上去的，在楹联底下照一张相就下山，就不会有这样的体会。就这样，在十九岁那年的夏天，我在泰山遇见了一个全新的自己。如果说前山的肃穆规整让我明白了儒家的坚贞与法度，那么后山的生机蓬勃就让我邂逅了道家的道法自然。

上山，下山，这就是不行转头的人生的旅途；荒原艰辛，或者繁花喧闹，也都是我们无从选择的发展境遇。从谁人时候起，我就不再把儒家和道家文化对立起来看待了，也不再把古典文化看成一种外在的、僵死的学术系统，而是清晰感知到，文而化之的这种感动，就汹涌在自己的血液之中。我还很是喜欢庐山。

在此外山上，遇见的都是确定性的一面；唯独在庐山，遇见的是不确定性。泰山上的摩崖石刻，无论什么时候去，它永远都在；黄山上的奇松怪石，无论何时，它也永远都在。唯独庐山，每一次去，你都不知道自己会瞥见什么样的云山雾海，不知道眼前将是怎样的气象万千，就连庐山当地人都不知道明天的早晨会是什么样。这就是庐山最大的诱惑。

第一次上庐山，到达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。因为赶时间，所以我们就直接上山了。车子一路往山上开，经美丽谷，过大越山，登五老峰，突然就看到了璀璨、浩荡的阳光。

这时候你才明确，原来辉煌光耀的阳光一直都在，只不外之前站的位置太低，所以看不见。一小时之前还裹着你、困着你的那团云雾，现在却成了眼前一道漂亮的风物。

站在一片阳光之中俯瞰，云海美得惊人，因为阳光的照耀而有了美丽纷呈的光影幻化。此情此景，让我知晓了一个原理：你站得低，云雾就困锁你；你站得高，云雾就是你审美的工具。于是，我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李白一生五上庐山，在这个地方写出“登高壮观天地间，大江茫茫去不还。

黄云万里动风色，白波九道流雪山”（《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》）这样的千古诗句。没有站得足够高的视点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襟怀？所谓“不识庐山真面目，只缘身在此山中”（苏轼《题西林壁》），如果你站在山里，站的高度不够，怎么会知道一座山的全貌？阳光一直都在，如果你没有看到，是因为你站得太低。这些年行遍大江南北，看过许多差别的风物，而我则在这名山大川之中，一次一次地与自己相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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